第109章 下棋-《荣耀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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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乎没给她反应时间,抱着她站起来,步子稳得过分。

    客厅地毯、走廊、卧室门槛,一路过去,她只能缩在他怀里,腿紧紧缠着,不敢乱动。

    她以为他会把她直接放到床上,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结果下一秒,人影一晃,她被他抱着在床边略一停,又被带着往旁边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那边去。

    ……

    第二天将近中午,两个人才从住所出门。

    外头的雪化了一半,路边还压着不均匀的积雪,灰白一片。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人不免缩了缩肩。

    李婶早就等在门厅,拎着空保温桶。

    看到他们并肩手拉手走来,跟他们打招呼,又提了一句楼上水果不太新鲜,打算去外面街口再买。

    几句必要的话交换完,她就先离开,顺势把“第三个人”的位置空出来。

    电梯稳稳上行,数字一格一格跳。

    到了那层,出来便是安静宽敞的走廊。

    谢老爷子今天气色还算不错,靠在床头,病号服外披着一件深色马甲,精神矍铄,眼睛一抬,就把人看了个通透。

    顾朝暄把被角理顺,又替他把床头摇高了一点,语气放得很轻:“昨晚睡得怎么样?还咳不咳?”

    “凑合。”老爷子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没落在她手上,而是盯着她脸看了几秒,忽然话锋一转,“你倒是会挑日子,回国都多少天了?”

    顾朝暄一顿,下意识别开视线:“也……也没多久。”

    “没多久?你护照上盖的章要不要我让人调出来给你看看?”

    顾朝暄张了张嘴,本来想按惯性找个理由……工作忙,时差没倒过来……话到嘴边,自己也觉得苍白,最后只是闷闷吐出一句:“我……怕你生气。”

    “现在不也一样挨骂?”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小时候,摔一跤都知道第一时间往家里跑。长大了,越摔越狠,倒越会绕路。”

    “……”

    谢老爷子见她不说话,抬手把被子往上拢了拢,像是把情绪一并压回去,声音又冷又稳:“行了,人都带来了,就让人进来吧。大活人坐在外头长椅上,像什么样子。”

    顾朝暄闻言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她“嗯”了一声,替他把床头柜上的水杯挪近一点,这才转身去开门。

    门一拉开,走廊那头的光线压过来。

    秦湛予果然还坐在等候区那排椅子上,姿势端正得像在开会中场休息,手里拿着一份医院的健康宣教折页,只是翻到一半,目光显然早就飘神。

    听见门响,他立刻起身。

    顾朝暄对上他的视线,眼神里还带着刚刚被老爷子训完的那一点余温和无奈,压低声音道:“我姥爷叫你进去。”

    秦湛予点了点头,先把折页放回原处,迈步往病房走。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很克制地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与她擦肩的一瞬,微不可察地收了收指节。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谢老爷子不是第一次见到秦湛予。

    这些年,他虽然从一线岗位上退下来,在家和医院两头调养,但“闲”得并不干净:时不时会有老部下、老学生推着轮椅来探望,年轻一辈的学界、系统里的人也有人惦记,节假日送点书、寄几本内部资料,问安打招呼,从没断过。

    秦家那边的东西,起初只是不起眼地混在这堆问候里。

    一开始,是市委那边传过来的,说是“代表组织”给几位老同志寄的慰问品,红头文件和名单都齐全,挑不出毛病;再往后,是某个研究院寄来的学术年鉴、内部刊物,落款里顺带夹着秦家长辈的签名,辞藻讲究,但一个字不越矩。

    谢、秦两家原本就是“两条线”:同在一个大棋盘上,却不在一个格子里活动,政治场合见了也不过远远点头、握手寒暄两句,各忙各的台阶,各撑各的天。

    直到有一年中秋。

    按惯例,院里替他准备了简单的慰问,一篮子水果,一盒点心,十分标准。

    傍晚,又送上来一份单独登记的节礼:几本他年轻时参与起草的新中国法制建设材料的影印本,整理得极细,连当年他圈批过的页边记号都一并标出来了,附信里说是“晚辈整理旧档时偶然寻到,奉上请教,不成敬意。”

    落款姓秦。

    再后来,逢年过节,那份礼就没断过。

    谢老爷子起初只当是系统里某个细心的年轻人被派了这样一差事,做得周到罢了。

    直到她从江渚回来那年得知她在跟秦家那小子交往,他才把那条线一下子连了起来。

    原来,那些年节日里不卑不亢的问候,并不是哪家简单的“组织安排”,而是有人借着最合规的路径,一寸一寸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他这个老头子面前来。

    此刻,他看着秦湛予走进房门。

    年轻人脱下外套,里面简单一身衬衫西裤,扣子扣到合适的位置,脚步不快不慢地走到床前,停下,姿态既不卑微,也不傲慢。

    “您好,谢老。”他开口,声音沉稳,牙齿咬字的方式,和当年在会议录像里看到的那群年轻司长颇有几分相似。

    谢老爷子眯了眯眼。

    那些年节日礼上的署名、信纸上端正的字、会场里远远对上过几次的眼神,一并重叠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没立刻说话,只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张陪护椅,算是给了个位置:“坐吧。站在那儿,我还以为在开碰头会。”

    秦湛予乖顺坐下。

    谢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会下棋吗?”

    秦湛予老老实实点头:“会一点。”

    “哪一种?”老爷子继续问,“象棋、围棋,还是只会飞行棋?”

    秦湛予唇角轻微一动:“象棋会,下得多的是围棋。”

    “口气不小。”谢老爷子淡淡道,“你去把我那盘棋拿来。”

    他说的是窗边矮柜最下层的一个木盒子。

    那是他住院第一周,让人从家里拿来的……旧红木外壳,棱角被岁月磨得发亮,扣子一按,里面是两只瓷罐,黑白子各一罐,另有一块被下得发乌的折叠棋盘。

    秦湛予起身,走过去蹲下,从柜子里把木盒捧出来。

    回到床边,他把小方桌挪到床榻中间,棋盘铺开,两只瓷罐并排放好,盖子一拧,棋子撞在瓷壁上,发出干净的清响。

    “你年轻,”谢老爷子抬抬下巴,“执黑吧。”

    秦湛予没有推辞,从黑子罐里捏出第一枚,指尖轻轻一顿,落在右上星位。

    指腹离开的瞬间,棋子贴着棋盘发出一声很轻的“嗒”。

    “还知道抢星。”谢老爷子也不客气,白子紧跟着在左下小目落下,布局沉稳厚重。

    棋局慢慢铺开。

    秦湛予的棋风很清楚,落子不快,却极少悔气,行棋偏外势,喜欢先把框架撑起来,再慢慢往里压;谢老爷子则在厚势里找实地,手筋老辣,每一步都带着试探。

    右边的黑模样刚刚起势,白子就斜刺里打入一枚。

    “你们这代人,”老爷子捏着子,似说似不说,“胆子不小啊。”

    黑子在外围一圈成势,秦湛予顺手扳了一手,把入侵那枚白子往里一拢:“时代给的盘面不一样,胆子小点,容易被挤在角落里出不来。”

    “哦?”谢老爷子顺着他的手路,一面在里面寻活路,一面淡淡道,“那你这是想走中央突破?”

    棋盘中央已经有了几个黑子的影子,看起来不厚,却隐隐连成气势。

    医院的日光从窗外漏进来,斜斜落在棋盘一角,黑白分明。

    “中央好走,边上也不能丢。”秦湛予不急,补了一手看似闲着的厚棋,把两块潜在孤棋连在一起,“活到最后的,未必是当中那块。”

    这一步一落,原本看似被白子撕开的空隙又被接了回去,局面一下子稳了不少。

    谢老爷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还会‘留后手’。”

    他突然变招,左下那块原本老老实实的白棋蓦地挑起一串劫争,黑白子在角上缠斗,棋盘上“啪、啪”的落子声频密起来,棋形迅速纠缠成一团。

    这样的劫,对体力和算路都是不小的消耗。

    秦湛予却没有被拖进对方节奏,几手简单应劫之后,忽然在远处轻轻一挖,把一枚黑子落在原本平静的右下。

    那是一手冷棋,看似与当前战场无关,却刚好卡在白棋模样的要害之处。

    老爷子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舍角取边?”

    “角上讨不到便宜的时候,就别跟前辈硬耗了。”秦湛予道,“退一步,外面至少还能动。”

    谢老爷子盯着那一手冷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会算账,不贪便宜,这一点比你外公当年强。”

    棋局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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