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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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就会产生一种情绪,叫做苦闷;于是苦闷而倔强的李当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做他最擅长做的事情——计算。李当心计算了无数种东陆军队与蛮族骑兵相抗衡的可能,他写在算稿上的符号无人能解,将数字排成行列进行计算的方式甚至连钦天监的博士都不曾见过,据说每天他的草稿都丢得到处都是,还经常覆盖在仆人端进来的饭菜之上。十天以后,形容枯槁的李当心带着他的草稿走出房间,径直奔去了苏深的家中。苏深用了两个对时耐心听完李当心的解释,只说了一句话“不攻”,李当心转首就走。

    李当心是战阵之学的大师,然而在对战局的总体把握上,尚不及苏深,两国交战,除了战场争胜之外,还讲究后勤、国力,李当心给苏深看的结果,是与蛮族骑兵正面交战的战术,而苏深问的,则是蛮族若是避而不战当如何应对。又半个月,李当心将前一份的答案做了修改,交出了一份不算很满意的答卷——诱敌。 征战北陆,后勤支援当然是至关重要,军械粮草的输送都关系着前线的成败,蛮族骑兵的机动性使得他们可以对东陆的输送队伍产生很大威胁,这也是玄天阁众一直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

    李当心从用于运送的大车的形制开始着手,不复用以往敞开的车腹,督造出了一批厢壁加厚、转接处用铁皮包裹、内附石棉的大车。在有了这批大车之后,他从羽林军中挑选了一批新兵,自行操练,操练的项目分为两部分,一是射术,二是戟盾之术。当操练完成时,他将这支新军拉到明国“旅行”了一次,顺便和叶望操练的风虎骑军比试了一场。风虎自远处向大车冲刺,在李当心的指挥下,士兵们迅速将厢车围成一个圈,持戟盾的士兵在外层,持弓弩的在内层。身着钢铠的风虎一旦靠近,就被箭雨攒射回去,虽然人可以无伤,但是马匹被折去簇头的箭雨覆盖,依然吃痛倒地,而冲进的骑兵被厢车与大盾阻挡,根本难以近身,风虎三次冲锋均无功而返。

    周清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欣喜,将十二卫中的两卫分与李当心,是为左右厢车卫。拒马可以移动的障碍物,常用于堵塞道路交通、壕沟、城门等处。一般用周径二尺的圆木为干,长短根据需要而定,在圆木上十字凿孔,安上长一丈的横木树根,将上端削尖,设在城门、巷口和要路,阻绝人马通行。风炎北伐时,更在拒马上钻孔,插入长枪以阻挡骑兵,收效不少。海船周武朝受前朝教训,破除了执行二百余年的禁海令,开始打造水师。水军的基础,就是造船业。按照《武帝实录》的记载,从北离初年到北离十一年间,仅在官署监督下制造的大小江河船只就有2867艘,海船1275艘,这还不算漕船以及私造船只。周朝水军以五十到一百艘计为一组,在沿海各地设水寨,每寨至少有一组船只,在泉明和毕止更是各备两组船只。在泉明制造的铁木塔船,每艘平均可容纳四百五十人,远超宛洲战船,成为遏制天拓海峡的利器。

    由于通信及其他条件的限制,水军在当时没有发展成为独立的军种,而是按照防区划分,受当地岸防官员的辖制。如叶望任明国三军都指挥使,当然也就总辖明国全国海防军力,当然叶望在这方面全然没有下过心思,全赖下面人的操持。

    楚云·阿拉木汗·硕风率领硕风部再次君临北都的时候,他离开这里已经整整七年零三个月了。他骑着比他身高还高的骏马,缓缓行进在北都城外的官道上。在他身后是硕风部赖以成名的铁浮屠,道路两旁匍匐着北都城的百姓。他攥紧缰绳,昂首挺胸,努力地保持着平静镇定的神色。楚云在牧武门外勒住马,门前跪着的是阿鲁台部文武大臣,跪在最前的老相国瀛台膝行数步,将降表高举过头。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多对时,尽管裤子里偷偷绑了用棉花填充的布袋,膝盖依然跪得肿胀充血。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比他们的主君幸运——他已经在十日前的战役中丢了性命,现在他的首级还被埋在一个盛满石灰的木匣之中。

    这时,如果匍匐在地上的人有胆子抬头偷偷瞄一下楚云的脸,一定就会发现他眼神中压抑不住的神采,这神采并非登临大君之位的兴奋,而是初次看到在草原之中竖立起的偌大一圈城墙的好奇。这一年楚云不满十岁,硕风部七年前弃北都而逃的时候他才只有两岁半,这还是这个半大的孩子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北都城的城墙。现在的楚云能拉开一石的弓,能在策马奔腾时射中百步开外的红心,能背诵五十余首东陆的诗文,能在金帐里面对朝臣宣布出前一天晚上母亲拉着他的手教他默下的政令,除此之外,他和这个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会好奇于脚下从勾戈山采来铺路的青石板,会惊叹于北都城城墙的宏伟巍峨。

    跟在楚云身后的武将跳下马去接降表,那老迈羸弱的瀛台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将降表攥得紧紧的,生着白翳的混浊双眼死死盯住武将的脸,那眼中像是要生出牙齿,去咬断武将的喉咙。楚烨·莫拉格·硕风,楚云的亲叔叔,赐豹尾,封大汉王,世袭罔替,十日前斩阿鲁台部主君于阵前。然而降表最终还是被楚烨夺了过来,他当众宣读之后转身将降表跪献楚云,楚云接过降表,他身后的铁浮屠骑兵便下马将迟迟不肯离去的阿鲁台部旧臣驱赶着左右散开。

    楚云在欢呼声中踏入北都城,这欢呼声有一半来自于硕风部将士的胜利豪情,另一半则来自于匍匐于左右的民众——他们其实并不在乎最终是谁在这座城池里竖起他的金帐纛旗,他们只在乎草原上总归是迎来了新一轮短暂的和平。楚云的白纛在城头上升起,瀛台撞死在牧武门城墙之下,硕风部史官草草一句“鼠儿年酪月,阿鲁台余逆递降表,硕风部重入北都,逆相瀛台触亡。”便书完了阿鲁台部的最后一页历史。然而后世史家争论的焦点从来都不在于瀛台的死,他们更有兴趣的是分析楚烨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扶植不到十岁的楚云登上北陆大君的宝座,执掌军权近十年却从未动过取而代之的念头。

    谢墨所著《北瀚源流》一书对此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推测,老大君死后,楚烨与楚云的母亲——硕风大阏氏秋月离有染,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暗示楚云实际上是楚烨和秋月离的私生子,因此心甘情愿地辅佐楚云操持政务、统帅三军,并举出一系列诸如楚烨终身无子等事作证据。但考虑到《北瀚源流》和《周末纪事》一样,也是谢墨豢养的那几个狂生所纂,其中诸多捕风捉影的猜测和对外族的恶毒攻击,向来为史家所不齿,所以这种说法很难站得住脚,只是在市井之中颇为流传,为鼓书平话之中所常见罢了。

    而根据另一些史料的记载,楚烨主要的职责实际上就是领兵,真正掌控硕风政务的其实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女人,她就是楚云的母亲秋月离。史书记载秋月离是明公爵秋氏的幼女,出生于周文三十四年,周文五十年秋月离获封月离公主,远嫁硕风部新主君楚晖·苏也勒·硕风。关于秋月离与楚晖婚姻生活的记载极少,只知道秋月离在远嫁硕风部四年后的周文五十四年为大君育有一子,也就是他的第三子楚光·图客·硕风;三年后的周文五十七年,诞下他的第五子楚云·阿拉木汗·硕风。

    两年半后楚晖战败身亡,没来得及给楚云添一个弟弟,于是楚云便坐稳了世子的宝座。 然而世子距离主君仍有不小的距离,硕风部退出北都后,逃往其部落发祥地有熊山,准备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在逃跑的过程中,硕风部的几位汗王便渐渐生了不臣之心,一部分对主君宝座垂涎三尺时刻打算取而代之,一部分甚至打算将楚云献给阿鲁台部以图自保,年仅两岁的楚云对即将降临的危机浑然无知。很难说被强迫送到北陆和亲的秋月离对楚晖的爱情有多么深厚,但这并不妨碍母亲保护自己儿子的伟大决心。

    秋月离知道此时此刻,作为一个东陆远嫁过来的女子,没有娘家人撑腰,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保护儿子。如何将部落重新团结在自己儿子的周围呢?秋月离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她进一步地挑起了部落内部的纠纷。秋月离时年不过二十五岁,其过人的姿色足以令草原上所有的男人为之倾倒。她巧妙地利用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散布出自己有可能改嫁的传言。草原上的蛮族没有那么多的礼教观念,即使是大阏氏在主君死后改嫁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于是各位汗王们纷纷眼红了,世子只有两岁,娶了秋月离不仅可得美人,更可以楚云继父的身份成为事实上的主君。原本就不甚团结的部落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于是出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情形,那就是每一个派系都变成了绝对的少数派,因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秋月离从容不迫地周旋于各派之中,左右逢源,苛以道义,许以利益。

    执掌铁浮屠骑兵权的楚烨第一个向楚云宣誓效忠,尔后各位汗王纷纷归附。出身于明国公侯世家的弱女子秋月离用实际行动给蛮族上了一课——论权谋心计,你们还差得远呢。 草原的气候并没有磨灭秋月离的艳光,让她显得憔悴的,是北陆险恶的政局。作为一个女性,而且是从东陆远嫁的女子,她能得到硕风部的信任,无疑付出了很多,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很不堪的猜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秋月离几乎是在楚云获得支持的同时,就立刻宣布恢复古老的“五老议政”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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