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会-《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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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紫袍人还不太相信,“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怎么没发现?”二皇子扬起刻意修过的眉毛,露出一脸*的笑容:“你才认识大哥几年?没见过的多了去了。”“场下应该没人敢上来吧?”“血气之勇,会有傻瓜蛋吃饱了撑着上来的。”周炬把扇子合上,“这么多年没见血,我们的皇长兄,可是寂寞的很哪。”坐在旁边一直聆听他们对话的,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绿衣,面上稚气还未脱,忽而大声插话道:“大哥一定会赢的!”

    翼王脸上的冷笑更加明显,不无挖苦地回应道:“小九,一会儿大哥上了场,你可得卖点儿力气喊,不然你兴奋了半天,人家还不知道呢。”周围的人都听出了话外之音,但是只有一半左右的人配合着笑了起来。绿衣少年没笑,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攥着拳头看向场中。现在所有的马都离开了旗杆附近的位置,开始在旁边的场地上来回逡巡,各自做着战斗准备。唯有黑马载着它的主人,只是用蹄子刨了刨地,依然保持半静止的状态。

    正式进入夏天以后,天元城变得很热。每天很早就天亮,没过几个时辰太阳光就把地上晒得跟烤炉似的。等到了正午,连铺的石头都会闪着刺眼的反光,人要是穿廉价的鞋子,走在街上能给烫得直蹦。赶上阴天的话还稍好,但是因为湿气不小的缘故,又觉得憋闷难安。这种漫长的夏季在天元得持续好几个月,每年都会有穷人和老人死在酷热的天气之中。一到这个时节,有司衙门就会设置临时招募的埋尸人,在天亮之前满大街转悠,见到倒毙的死尸就扔上车去,拖到郊外掩埋。

    所以为了不被热到,文帝喜欢在早上召集演武会。这种活动除了能够增加皇子大臣们之间的感情互动之外,还可以有效地检验他们最近到底都在干些什么,最关键的是,可以在每天为了国计民生烦恼之际,添点儿消遣。规则很简单,皇子们全副武装自愿下场接受挑战,所有其他贵族有愿上场者一概进场,赢了有赏,还能顺道升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演武每年都会举行,而随着时间推移,日益像一场接一场的表演。皇子们和贵族子弟间一团和气地你来我往,与其说是格斗还不如说是交流感情。

    但是允许场边之人,甚至随便哪个平民都可以上场这种规定,今年还是头一次听说。在太平盛世的今天,虽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马,但是从黑市交易的活跃来看,战马流入民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有平民买齐了全部装备下场的话,仅从外表看与贵族们没什么分别。实际上,随着文帝在位时间的推移,新一代出生的年轻贵族,热衷于上马演武的人越来越少,一百个人中,大概只有二十个左右愿意把作战当做体育锻炼,而他们中间,又只有五个左右对实战有偏好,在五个人里,能保证对战获胜的,连一个人都不到。

    相反,在平民中间,因为涌现出相当多的新锐富人,支付得起马匹和武器的价钱,再加上为数不少退伍下来的武艺教练滞留天元,民间习武渐成风气,故而倒有不少好手在市井中藏龙卧虎,甚至还有话本流传,歌颂他们行侠仗义的事迹。这些事情,贵族们中间都有耳闻,不过他们多数都不当回事——平民再厉害,犯得着跟贵族们过不去吗?抢男霸女这种过时的爱好,早就不流行了。要知道盛产美貌和帅气的阶层,正是出自贵人;老百姓连穿件彩色的衣服都没戏,能好看到哪里去。

    矫饰之风横行,连男人都修眉抹粉,已经成为百分之五十以上贵族们的共识。这些人,是不可能站在演武场上的。他们珍贵的身体,只能用来踩高屐,挽长袖,佩高冠,行走飘飘欲仙,用在其他方面就未免太可惜了。有人猜想,文帝也许正是为了矫正这种风气,才允许平民参加演武。不过令人欣慰的是,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让上面不必担心平民让贵族失了面子。他就是文帝的第一个儿子,被人称作大殿下的麒王周鸣。如果走在大街上,人们很容易认出麒王,他从来不穿彩色的衣服,甚至包括周色,永远都是黑和灰,金属佩饰,包括盔甲,都会擦得异常雪亮,一尘不染,在日光下反射出阴沉的光芒。

    连他的马和旗帜也是黑色,走在街上有如一团凌厉的夜雾,不但锐利,而且安静。没人听过他的马叫,他手下的士兵也沉默到令人胆寒。傍晚收摊的时候,普通人无意中一扭头,却恍然发现大殿下带着人从身边疾风般经过,只留下一团黑色的背影。还曾经有人因此吓昏过去,一时传为奇谈。所以,周鸣在战场上偷袭敌人的时候,没有一次失手。他有一次喝醉了跟兄弟们讲,他是跟山贼学的。杀人不必惊师动众,靠过去一刀就够了。

    所以自从麒王参加演武以来,从没输过,无论是真刀实枪还是交流感情。在最近的八年里,甚至没有人愿意直接面对他,他们说看着周鸣的眼睛,会感到绝望。不过由于麒王在边境的时间远远超过在天元城中,这种压力感并不是常有之事。就在今年年初,文帝刚刚召回周鸣,并且将天元的防务大半交予他,麒王也不负所托,他回归之后,天元虽然热闹却显得颇为松散的城防,加强了许多,很多想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也只敢徘徊在天元郊外,不敢再进城冒险。

    这是件好事,很多人这么想,但也有不少人,不这么认为。早上的太阳已经全部从地平线跃出。在开场之前,有侍者伏在文帝耳边回了两句话,后者皱了皱眉头,目光向皇子们聚集的地方扫了过来,打量了很久,但是没发一言,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侍者点头,手里擎着号令旗,正要传送给负责督察全场的武官,忽然从高台的侧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坐着的人都扭头望了过去,一眼之下,周炬的笑容由冷嘲转为了热讽,用足可以让十几个人都听见的音量说道:“小五还是这么讨人喜欢呀,来都来的这么兴师动众。”

    从场外匆匆忙忙跑过来的,正是排行第五的吴王周徽。他没骑马,看样子也不像坐车而来,倒像是自己一个人从府里直接徒步跑来的。蓝色的袍子本来挺新,但是下摆变得灰扑扑的,没准是趟了一路的土。所有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瞪着他:文帝的演武会,只有他一个人敢迟到。周徽跑到高台之下,撩起袍子下摆,垫步拧身,噌噌噌,以一步三个台阶的轻盈步伐,直接登上了父皇所在的宝座附近。文帝见他上来,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旁边的宫人们也没拦着,任由他风尘仆仆地跑到座位的切近。

    等到了父亲眼前,周徽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文帝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下去坐着吧。”语气里没有半点责备。周徽脸上顿时轻松起来,很欢快地又用同样的频率蹦下了台阶,直接跑到皇子们的区域,在最中间坐了下来:位置选得很准确,既不偏左,也不偏右。跟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在皇子们外围的贵族席上,有人问正在喝水的深罗:“深公子,五殿下来的可不早啊。”深罗是个打扮尤其夸张,矫饰得甚至有点儿过头的年轻男子,天元城几乎所有的士子都知道,他曾经在五皇子府上做过不短时间的食客。听到有人问,他放下水杯,向隔着五六个坐席的另外一名熟人点头打了招呼之后,才冷淡地回答:“大概有事吧。”“您不清楚?”

    深罗的两只眼睛含着微笑眯了起来:“我今天是陪二殿下过来的,五殿下的事情,恐怕你问错人了。”对方有点儿不甘心地缩了回去。深罗接着喝水,脸冲着校场,眼角却瞟着皇子区,心里倒真有点儿纳闷:周徽,你是故意的吗?这半个月以来,因为受到邀请,深罗都在二皇子周炬的府中盘桓,对于好友周徽,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当然,大司徒的女儿文文请客吃饭时还偶尔能见上一面。

    周徽虽然本性疏懒,骑马打仗经邦治国方面都是周痴,但是在其他方面,他素来做得很谨慎,无论应对进退,都有着一名皇子应有的警觉。在这种重要场合迟到,说不上是破天荒第一次,但也绝对够得上意外。恐怕为了这事儿,五皇子要费不少口舌和心思了。不过只要不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其他就跟我无关。深罗想完,继续对付自己的茶水。坐在他上方的有人笑着问:“深兄,你要不要押?”他头都没回:“五百押场外,你们押大殿下好了,我最近有点儿闲钱,请哥儿们吃饭。”

    听见的人都哄然叫妙,纷纷把钱扔到了其中一个邀赌的贵族男子的袍子中,不一会儿就积攒了很大一笔。皇子们也听见了贵族这边的骚动,看着人们扔钱,有人脸上露出不屑来:“市井之风,流弊可诛!”翼王把扇子放下,好像是要对旁边的兄弟解释,又好像是公然批驳“市井”一论似的,大声说道:“国之物力,有运转才有生息,财囤而死,人赌使之活,大家衣食无忧,才兴而投机。陈腐之念,使人囿于土地,那才是没活路了呢。”

    立刻有人在旁边击节赞赏,而执有不同观念的人,自然是小声抗辩,所有坐着的人都争成了一片,于是皇子区居然也引得哗然喧闹起来。只有周徽跟木头一样,默默地什么话也没有说。在喧哗和加油的嘈杂声中,有人打出了旗号。战马们开始逐渐散开,负着他们的主人,各自占据了位置。周鸣的黑马在最后一刻才懒洋洋地走了几步,算是象征性地划定了区域。此时此刻他很清楚:所谓的场边之人,其实早已混迹在这几十位骑士中,刚才文帝的话,不过是提醒一句。而只露出眼睛的护面甲,完美地掩盖了贵族与富有平民的区别。

    是这样吗?麒王在心中冷笑:光穿的好看,是没有用的。那种想趁机爬上高位的腥臭气,隔多远也能闻得到。距离麒王最近的一匹马上,骑手用一个漂亮稳妥的姿势亮出了自己的武器。他的手肘夹得很紧,锻造精良的长枪纹丝不动,整个人非常安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肩膀、腰、膝盖,每一个关节都恰到好处地保持紧绷的状态,就连头盔上的穗子披拂下来,也显得线条流畅而毫不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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