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蛇(一万 )-《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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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诸位听得不少。那些情情义义,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都瑰丽莫名。

    那根本不是人间颜色,人间啊,只是抹去了脂粉的脸。——《楚·说书人》

    连绵不断的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天像是漏了一块似的。

    不过也是,云洲常年炎热阴雨这些天的雨量说起来也不算什么。

    高大的乔木在半空里撑起墨色的乌云,乌云外更是灰蒙蒙的天空。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附近的小池塘的水面上,这声音混杂起来乱得让人心烦。

    偶尔传来“啾啾”的鸟叫,顺着看过去,会有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展开双翅,悄无声息地滑翔进林间的黑暗。

    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是那堆篝火,商队的小伙子在篝火边拨弄着他心爱的胡琴。

    这样的天气,弦总是湿透的,弹起来“嘣嘣”作响,倒像是敲着一块坚硬的梆子。

    小伙子弹得是云洲地区的调子,荒凉幽冷,琴声中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颤音。

    在商队人马离得很远的地方,一个年轻人坐在雨蓬下,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雨蓬上的水滴打在他的睫毛上,他微微闭上眼睛,久久也不睁开。

    “来一口?”有人在一旁把烟锅递过去给他。

    年轻人睁开眼,看见那张焦黄的老脸。

    他认识那是商队的副手王烈,一个宛洲的行商。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抽旱烟。”

    “走云荒这条路,不靠这口顶着,没准将来身上有湿病。”

    王烈也不再劝,自己盘腿坐在了年轻人的身边。

    王烈是跑了很多年商队了,从宛洲到云洲,这条道路上跑了二十多年,算是其中的老手了。

    传说在天地初开之时,神灵划立大海陆地,划定了九洲疆域,但是自初代王朝到这如今的大周朝,不过从来没听说哪个王朝可以把官府设立到西陆云雷二洲来。

    西陆云雷二洲,在东陆人眼里就是瘴气弥漫毒虫横行的化外之地,比那瀚凉二洲却是更加偏僻荒凉,但殊不知此二洲物产丰富远盛东陆,只是人烟稀少。

    而那王烈等人所说的云荒,更是处于云洲偏僻之地,除了一些自恃本领强大的原住巫民,没人敢踏进这片土地。

    但是自古穷山恶水却生奇珍,如同雷眼山脉特产雷眼蛇一般,云洲特产一种辟毒的珠子,珠子表面褐黄,可是大堂中供上一颗,全家都不受蛇虫骚扰,号称“龙胆”。

    还有一种细绳一般长不足半尺的金色小蛇,和珠宝玉器封在匣子里,可以几十年都不死,可是若有小贼手上不敷特定的药物就打开盒子,就定被蛇咬,活不过半日。

    可是这毒蛇的蛇鳞磨成粉末,以水和之服下,据传可解百毒治百病,有再生白骨之能,号称“金鳞”。

    龙胆金鳞,在宛洲市面上都是价格极其不菲的异宝,往往有价无市,所以也引得一些不要命的人深入云洲进去云荒,带着宛洲的上号丝绸和精良铁器去换这两样东西,一来一回,往往获利百倍也不止。

    渐渐的,这条道路被称作“黄金云荒”,敢走云荒的商队不多,王烈在这条道上,还算有点名气,毕竟也算是走了半辈子。

    王烈此时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好奇。

    他们是半道遭遇的,那时这个年轻人带着一匹黑马,独自在深及膝盖的泥泞中跋涉,马鞍上除了简单的行李,就只有一柄黑鞘的长枪。

    走云荒那么些年,王烈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不要命地独闯这片莽荒之地。

    出奇的是在路上遇见他们这么大的商队,年轻人也没有求救的意思,当王烈喊他的时候,他在远处回头,露出一嘴干净漂亮的牙齿笑了笑,就要转身继续前进。

    而王烈清楚地知道年轻人正走的是条死路,只要他再往下走五里路,厚重的泥泞就会陷到他胸口,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得他。

    早年和王烈走云荒的几个伙计就有人死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人马一起沉下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烂成白骨沉在泥潭底下,永世都不得再见阳光。

    走云荒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带生人。

    能穿过这片莽荒之地去原住巫民部落的路就是商队赚钱的黄金道,带上生人,就好比把一身本事教给别人,别人也是认识了路,以后自己吃饭的本钱就没了。

    不过那天王烈罕见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年轻人,答应带他一程,直到过了这片林子。

    他也说不上原因,大概他是喜欢年轻人的笑容,干净无暇。

    那年轻人笑起来,周围仿佛一亮,有一缕阳光闪过的感觉。

    “看你也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跑到这深山野岭里来,不怕丢了性命?”

    王烈在年轻人身边坐下,在怀里摸索着火石火绒。

    “我看起来像有钱人家的公子?”

    年轻人微微怔了一下,好似被人第一次这样说道,良久笑了起来。

    “有钱人家的公子,我见过的,城府深,不露底,平时最好说话,但是问他有多少钱,就是笑,屁也不放一个。”

    王烈手中擦着火石,点燃了烟草,又瞅了年轻人一眼。

    “对!就是你这个模样。”

    年轻人依然只是无声地笑。

    王烈打量着他的脸,发现他或许已经不那么年轻了。

    那张脸被阳光晒成淡淡的赤铜色,有了风霜留下的痕迹,只那笑容,还是明净得像个不曾长大的孩子。

    “对了,一直想问,怎么这两天我们就没遇见别的商队,这条路真是荒僻得很。”年轻人说道。

    “云洲本就是蛮夷之地,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云荒,就是个更加蛮荒至极的地方。

    相传是鬼看门,跑这条道,说不好就是送命的买卖,九死一生,那么多人进来能活着出去的又有几个,如果不是家里欠着钱急用钱,谁来?”

    王烈深深嘬了一口烟锅,让那口带着辣味的烟气在肺里滚了几滚,这才一个青色的烟圈,幽幽地喷了出去。

    连着那么久没有晴过,衣裳始终都带着湿气,肺里也像是积着水,呼吸起来益发沉重,要借这口辛辣的烟气烫一烫才舒服。

    “你家里欠了很多钱?还是说急需用钱?”王烈嘿嘿地一笑,露出两个被烟熏黄的门牙,颇有点猥琐。

    “嘿嘿,就是还有个销金窟,生死输赢都在开牌一瞬间,那其中滋味可是绝了,我是输得狠了。

    要说两年前,我还有几万金铢的家底,现在每月不还上七八十个金铢,就要被告到官府里面去了。英雄末路,英雄末路喽。”

    王烈说的是赌,大周有关赌博有明确律法,其中《周律》上是严明禁赌的,但是宛洲虽有都护府却不受帝都天元城的节制,大街上公然设置赌坊,有时一注千金,一夜之间暴富暴贫,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七八十个,那么多嘛……”年轻人听到后神色落寞感慨一句,他注意到王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在腰间的皮囊上多停了一会儿。

    “我这人生半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

    年轻人急忙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岔开了话头,“你刚才说什么‘鬼看门”?

    “我早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就别藏着了,我现在是穷,但是当初也阔过,都是正经的汉子,我还能抢你?”

    王烈讪讪地笑笑,又深吸了一口旱烟,静了一会儿,仰头对天喷了出去。

    这口烟袅袅地散去,祁烈那张猥琐的笑脸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令人心悸的思索模样。

    “你猜我今年多少岁?”年轻人微微犹豫了一下,打量着王烈那张瘦脸,仿佛有一把薄刀把那些皱纹深深地刻在他脸上。

    “快六十?”

    “过两个月满四十,”王烈磕了磕烟袋,吐掉嘴里一口发黄的粘痰。

    “云荒这天路上的瘴气,折人寿的。走了那么多年,没给毒虫蝎子弄死已经是万幸。你不要看这片林子,你若不是遇上我们,早就死了,这片林子里面能杀你的玩意儿,不下一千种,若是中蛊,更是生不死。”

    “蛊?”

    “是蛊,没听说过吧?”王烈咧了咧嘴,“巫民的东西。蛊,是怨虫,其实就是虫子,但是是死虫,说不清,不过粘着一点的,就是生不如死。”

    年轻人摇摇头:“听不明白。”

    “巫民的东西,哪那么好懂?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最简单的蛊,就是拿一只坛子,把狼蝎、虎斑蜈蚣、青蛇、花衣蜘蛛和火蟾五种东西封进去,取每年阳光最烈的那一日埋在土里。

    这五种毒物没有食物,只能自己互相残杀,等到第二年启出坛子,就只剩最猛的那一只,剩下的都被它吃了。

    这最后一个毒物用太阳晒干,磨成粉,再下了咒,就是五毒蛊。

    下在人身上,那人就逃不出巫民的控制。”

    “那不是下毒么?”

    “中毒,不过是一死,中了蛊,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王烈吧哒吧哒抽着烟袋,“蛊是怨虫,在地下埋了一年,咬死剩下的所有毒虫才活下来的东西,毒虫自己也怨。

    否则你想,就算把其他东西都吃了,它怎么又能活一年?

    还不是忍着要咬人报仇?

    其实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剩下那只毒虫已经是半死半活的了,就是那股怨气撑着它。这种虫,磨碎成粉都死不了,吃下去,那些虫粉在人肚里里都是活的,游到浑身的血里。”

    “都磨碎了,那还会活着?”

    “不信了是吧?”王烈斜眼瞟了他一眼,“这里可是云洲,别的地方不可能的事,这里都可能。你连蛊都不信,尸鬼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吧?”

    “老王,不要瞎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带着静静的威压,“跑这条路的你也算个老人,嘴上把不住风,就知道吓兄弟们。”

    年轻人抬起头,看见篝火那边一条精悍的汉子正把冷冷的目光投过来。

    那是商队的大首领老彭,从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年纪,不过彪悍的身材和满手的刀茧却隐隐诉说着他不凡的阅历。

    老彭以一根青布带勒在腰间,束住身上的牛皮软甲,腰带上挂了一柄形状诡异的刀。

    篝火照得他一张脸色阴晴不定,刮光了络腮胡子的下巴上泛着一层森森然的青光。

    “都是道上的闲话,说说怕什么,敢来云荒的,哪个兄弟们没有这个胆子?”

    王烈陪着笑点头,而后转去问那边弹琴的小伙子。

    “是不是,狗蛋?”王烈有些怕老彭,谁都看得出来,但是却不让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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